凡铁斩穹

灵墟万木域，绿萝城。

昔日林木葱茏、灵气盎然的凌家药园，如今只剩一片焦土。

断壁残垣间，烟火气尚未散尽，几处暗火仍在舔舐着残存的梁柱，发出噼啪的轻响。

曾经被精心照料的灵植，要么化为灰烬，要么萎顿于地，灵性尽失。

一片死寂中，唯有药园边缘，一株奇特的草在微风中摇曳。

它生得怪异，一半叶片焦黄枯槁，死气沉沉，另一半却翠绿欲滴，生机勃发，仿佛将枯萎与新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，强行糅合于一身。

草叶旁，静卧着一柄剑。

剑身黯淡，布满深红锈迹，坑洼不平，刃口钝得似乎连柴薪都难以劈开。

缠柄的麻绳腐朽发黑，仿佛一触即碎。

它其貌不扬，与周围的奢华废墟格格不入，像是被遗弃的烧火棍。

一只手，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，握上了那锈迹斑斑的剑柄。

是凌霄。

他跪在焦土上，粗布麻衣沾满灰烬，额角一道伤口凝着暗红血痂。

少年面容尚存稚嫩，但那双眸子却深邃如古井，映不出丝毫光亮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。

一夜之间，家族倾覆，亲人离散，他从云端坠入深渊。

指尖传来剑柄的冰凉与粗糙，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骤然压下，并非物理的重量，而是某种无形的羁绊，仿佛有无数细密丝线，通过这柄凡铁，缠绕上他的神魂，牵扯着模糊的过往与未卜的未来。

“咳……”胸腔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剧烈咳嗽，嘴角溢出一丝腥甜。

他强忍痛楚，五指收紧，将那柄凡铁剑牢牢抓在手中。

剑入手，没有神兵认主的异象，没有血脉相连的悸动。

只有沉，彻骨的沉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
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重里，一丝极细微的、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，悄然苏醒。

混沌道体，这曾被家族寄予厚望却又无人能真正勘破的特质，在灭顶之灾的刺激下，在与这凡铁剑接触的刹那，如同沉睡的种子，感受到了一丝破土而出的契机。

他的目光落在那株半枯半荣的异草上，看着死亡与生机在同一个根茎上纠缠、共存。

一种莫名的感悟涌上心头，如微光乍现。

毁灭与新生，寂灭与复苏，莫非本就同根同源？

念头一闪而逝。

凌霄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，挣扎起身。

他将凡铁剑紧攥在手，目光投向远处绿萝城的方向，那座城池依旧繁华喧嚣，仿佛昨夜的血与火只是一场幻梦。

万木阁，仇家之一。

如今，那里或许是他唯一的藏身之处，也是探寻真相的起点。

……数日后，绿萝城，万木阁。

作为灵墟万木域有数的宗门，万木阁殿宇巍峨，弟子如云。

但在光鲜之下，总需有人处理琐碎粗重的杂役。

凌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杂役服，正在院中劈柴。

柴垛堆积如山。

他面前是需两人合抱的粗硬铁木，这种灵木以质地坚硬著称。

凌霄默默举起了厚重的柴刀。

柴刀破旧，刃口崩缺。

他手臂算不得强壮，甚至有些瘦削，但挥刀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。

并非蛮力猛劈，而是手腕微抖，刀锋沿着木材天然的纹理切入。

“咔嚓。”

一声轻响，铁木应声而裂，断面光滑平整。

他劈柴，不像劳作，更似修行。

目光专注地落在木柴纹理上，那些蜿蜒曲折的纹路，在他眼中时而化作玄奥轨迹。

每一次落刀，都精准切入纹理最脆弱之处，省力而高效，带着一种近乎于“道”的质朴。

偶尔停手，他会抚摸新劈开的柴火断面，感受木质纤维，眼神空茫，若有所思。

“新来的！

发什么呆！”

尖利嗓音打断沉思。

管事的王胖子腆着肚子走来，用脚踢了踢劈好的柴堆，“就这么点？

磨蹭什么！

完不成任务，今晚别想吃饭！”

周围几个偷懒的杂役发出低笑。

凌霄垂下眼睑，掩去眸中冷意，低声道：“是，管事。”

王胖子哼骂几句，晃悠走开。

“嗤，废灵根，还以为自己是少爷呢？”

旁边杂役阴阳怪气。

凌霄充耳不闻，重新举刀。

他确实伪装成了“废灵根”，这是混入万木阁最低调的方式。

无人会在意一个资质低劣的杂役，这正给了他蛰伏之机。

日落西山，杂役们拖着疲惫走向饭堂。

凌霄领了寡淡饭食，默默于角落坐下。

他吃得缓慢而仔细。

体内，那柄凡铁剑贴身藏着，冰冷的剑身与他微薄体温缓慢交融，那股沉重的因果之力，如涓涓细流，一丝丝渗入他初开的丹田。

那里，一片混沌迷蒙，仿佛未开的天地。

在这混沌中央，一点微不可察的“剑墟”雏形，正在凡铁剑的沉重与枯荣草的轮回意象交织下，悄然孕育。

没有灵气漩涡，没有金光异象，只有一片虚无般的沉重，以及沉重之中，一点即将破土的锋芒。

夜深人静，杂役大通铺鼾声西起。

凌霄躺在硬板铺上，睁眼望着窗外疏星。

他轻摩怀中凡铁剑粗糙的剑身，指尖划过锈迹凹痕。

这剑，承载了什么？

家族，为何遭劫？

疑问无解。

但他知道，答案需亲手找寻。

在此之前，他需力量，需在这平凡日常中，磨砺出斩开迷雾的剑锋。

回想劈柴时领悟的“顺势寻隙”之意，这或许，就是他凡铁剑道的起点？

心思沉静，缓缓闭眼。

呼吸渐与怀中凡铁剑那股沉缓脉动相合。

脑海中，不再是血火废墟，而是那株摇曳的枯荣草。

枯荣轮回，生死交替。

在这奇特观想中，丹田内那片混沌“剑墟”，似微微震颤，汲取着微弱道韵。

翌日，外门小比的消息传开。

虽只是外门弟子切磋，对杂役亦是热闹。

小比设于演武场。

场边围满弟子杂役。

场中，两名外门弟子交手，灵植法术光芒闪烁，藤蔓飞叶，引来阵阵喝彩。

凌霄站在人群边缘，静静观看。

目光未停留在绚丽法术上，而是观察施法者动作、灵力流转，以及……法术间的细微间隙。

“下一场，李虎对……凌霄！”

执事弟子念名时一顿，带诧异戏谑。

人群骚动。

“凌霄？

哪个凌霄？”

“杂役院新来的废灵根！”

“他怎么上台了？”

无数道或好奇、或鄙夷、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，凌霄缓步上台。

依旧灰衣，手中无剑，只在路过场边枯死灵植时，信手折下三尺枯枝。

对手李虎，壮硕外门弟子，见状大笑：“废灵根，你来搞笑的？

拿根破树枝？”

凌霄不语，枯枝如剑般握持，姿势笨拙。

李虎狞笑，双手掐诀：“缠绕术！”

地面绿光涌，粗壮藤蔓破土，缠向凌霄双腿。

围观者惊呼，似见凌霄被缚落败。

然而，凌霄动了。

动作不快，脚步微错，手中枯枝随意前递，点向某条藤蔓根部不起眼节点。

“噗！”

最粗藤蔓应声而断，灵气溃散。

余蔓微滞。

李虎一愣，大怒，催动更多灵力，飞叶如雨射向凌霄。

凌霄步法不变，枯枝或点、或拨、或引，动作质朴，似农夫除草。

但这笨拙“剑法”，每每精准切入飞叶灵力最薄弱处，或引偏轨迹。

漫天飞叶，无一沾身！

场下哄笑渐消，死寂弥漫。

众人瞪大眼，难以置信。

李虎汗出，惊怒交加，猛祭低阶法剑，注入灵力，剑泛青光，厉喝：“青木斩！”

凌厉剑光劈向凌霄。

面对此击，凌霄稍显认真。

手腕一翻，枯枝由下而上，划出简练弧线，迎向剑光。

无硬碰巨响。

枯枝尖端，恰点中青木斩剑光力量流转核心。

如春冰遇阳，凌厉剑光空中微颤，无声消散。

凌霄手中枯枝，亦承受不住灵力冲击，“咔嚓”断裂。

场中寂静，落针可闻。

李虎握剑呆立，面无人色。

凌霄看了眼手中半截枯枝，随手弃之，对执事弟子微颔首，转身下台。

未胜，因枝断。

亦未败。

一种名为“凡铁”的剑意，如石投深潭，在众心中荡开涟漪。

下台穿行，无视异样目光。

他需此战，需一理由，让“废灵根”杂役，拥有不再任人宰割的微末资本。

将出人群时，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山门，一突兀身影闪过。

那是一高瘦男子，旧袍洗得发白，最引人注目的是，其背后……背负一具巨大漆黑棺椁。

棺椁幽暗，似吸尽周遭光线，沉甸甸压人心魄。

男子步履沉稳，速极快，转瞬消失拐角。

就在棺椁经过刹那，凌霄怀中，紧贴胸口的凡铁剑，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颤！

如沉睡凶兽，被同类气息惊醒。

凌霄脚步骤顿，霍然转头，望那人消失方向，瞳孔微缩。

背棺人……何人？

棺中何物？

为何引动凡铁剑共鸣？

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，浮上心头。

他意识到，万木阁之水，深不可测。

而他的凡铁之路，伊始便注定与这些“背负”宿命的人与物，交织纠缠。

（第一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