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阅读毁人不倦

毁人不倦第3章 再见在线免费阅读

“所以这次又是你这朵小乌云干的好事？”柳君熏提了提眼镜看着低着头的简云。

还未想起怎么下的山，两张人脸里的其中一张又开始在简云的大脑里绘制。他仓皇失措抬起来头，“我……”

“哎呀，小姨，”柳兰从凳子上站起来拉着柳君熏的手一阵摇晃，“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，还得多亏这朵小乌云载我回来。”

“唉，你们在这等一下，我去拿药和纱布。”

柳兰看向简云，“这个新称号很适合你。”随即对他挤了下左眼。

简云勉强挤出个笑容向她走去蹲了下来，“还很疼吗？”他沙哑着声音假装一脸平静，右手大拇指从她伤口周边轻轻拂过。

她的脸再次泛红，这比在山上被风偷袭时还要感到为难。她看见他又用嘴对着她的膝盖吹着气。

“这样会不会好一点？”

她紧咬着牙试图压抑伤口处暖风带来的瘙痒。

“你别吹了，早就不疼了。”柳兰说完顿感后悔，她知道面前这个笨蛋一定会照做。果然，他赶忙站起把她扶着坐了下来。

柳兰鼓起腮帮，“我好饿。”

简云微撅起嘴，“我更难受，你那么重，我差点就没把走过的路踩出洞来。”

“哼，等回去了看我怎么跟你外婆告状。”

他又陷入了沉思。

柳君熏扶着一个老爷子进来坐下，“我要晚一点回去，还有几个病人等着我，你们可以去老地方吃面，回头我会一起付钱。”她头也不抬，双手快速打结着手中的纱布，“小兰，今天回去了就不用洗澡，免得感染到伤口。”

简云似乎刚好从九霄云外之地回过神来，大步跨到柳兰身边拎着她的胳膊如履薄冰地离开。

“你好像不喜欢我小姨给你起的称号。”

“不是，我们先去吃饭吧。”

“我今天想换个口味，去对面的饺子馆吧。”声音出奇的平淡，隐隐带着一种浅浅的悲伤。

简云并没有认真去听，他扶着她的胳膊，却好像旁若无人的一个人向前。

来到目的地坐下，一向不爱怎么吃肉的他被柳兰安排了肉馅的饺子。她自己也要了份相同的。

吃到一半，简云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滚。他从不主动要求吃肉，但当他下咽时那张模糊不清的人脸继续勾勒，接着人头像是分化成饺子馅下潜到他嘴里，随后跟着肉馅一起卡在喉咙，他不得不强行用水把它们灌到胃里。

那就嚼烂你！

每个饺子上的肉味儿飘进他的鼻孔，四窜到他的耳朵里、胃里，最后贴附在他的脑膜上。抵抗恶心，用水吞咽。一个，两个……他始终没有吐出来。

来吧，不管你是什么东西，我都不怕。他觉得敌人能够听得到他内心的想法。你不过是我幻觉出来的气体。他在心里反抗，左手端起盘子右手挥动筷子不断往嘴里塞。盘子在一张舌头下崭亮如新，都能映射出旁人投过来的眼光。

柳兰在短暂的惊讶后发出轻微的嬉笑声。“终于变回正常了。”

简云顿感神采飞扬。敌人已经被他嚼碎吞进了胃里，很快就会被消化，最后被排挤出来作为肥料——不对，它不够资格来帮助果蔬成长，它会被彻底挥发成空气。

他昂首阔步去收银台付了钱，然后在众人面前背起柳兰离开饺子馆挤进回家的人流里——

丝毫没注意到柳兰都还没有吃完吃饱。

谷枫镇仅有的一座老式四合院只有蓝鸽一个人住着，每晚这个时候她都坐在庭院台阶上抽烟，听见来人脚步声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，然后又低头抽了一口。

简云站在大门口打了个哈哈，“您就少抽两口吧，瞧瞧您的牙，”他看着外婆指着自己的门牙，“都快比手上那根铁杆还要黄了。”

“你个没大没……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
简云加快步伐走到外婆身边坐下，用他那枯瘦的手摸了摸她躬起的背。“晚上外边有些冷，怎么不进屋里坐着？”

外婆长叹:“前几天你爸打电话说这两天会回来，我得在这候着给他指路答话，免得又跟去年一样到了家门口还在犹豫有没有走错地方。”

晚风吸收了月光的柔和在此时接连不断地吹来，掀起外婆耳边那一缕缕银发后，又急促奔向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的柳兰。

“我说狼外婆，你管他什么时候回来，反正我那大叔每次回家也待不了几天就走。”

“唉，你这张嘴啊，你管他叫大叔也就算了，就不能好好叫我一声外婆?”

简云夺去外婆手中的烟杆放在自己嘴前，“是您小时候告诉我说自己是属狼的嘛！”他只是稍微抽了一口，果然，即使不是第一次他还是受不了那卷烟的味道。浓重的烟草如同一口烈酒在嘴里被蒸发成烟雾，然后被口鼻相通的气管给吸了上去，瞬间又贯穿到了他的脑髓，搅浑了他的脑黄和三叉神经。

小杂碎，滋味儿还不错吧！

“咣啷”一声，烟杆掉到了地上。简云猛的站起身来一阵干呕，已经被嚼成残渣的人脸似乎在他肚子里重新拼接活了过来，然后在他的胃里一阵折腾。“黑粗弯”怎会就这样沦为别人肚中的食物？对方正打算借着他的身体重生开始顶撞他的肚子，很快就会窜过他的喉咙，最终会化为某种有形的生物从他的嘴里钻出，他的头会最先挤出来贪婪地吸上一口真正的空气。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感谢简云这位母亲。

柳兰忍着疼痛小跑过去。

外婆正不紧不慢的起身。

简云即将从嘴里将敌人释放出来，他隐约听到对方的欢呼:

小玩意儿，我就要自由啦！等我出来首先就要干掉你那外婆，给我的兄弟们报仇——这样做会不会太便宜你们了？那就把她变成一头真正的狼，然后让她吃掉你，而你的柳兰，那个你不懂得珍惜的小姑娘，她会成为我的奴仆，不只如此，她还会兼顾多重身份，看看她，多么完美，多么让人陶醉，想想我能在她身上做多少事。总之，她们都将因为你而侍奉我一辈子。

简云感到后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，他颤抖着右腿单膝跪在地上，左手捂着肚子，右手掐着自己的脖子阻止敌人的逃离。

柳兰绕到他后面弯下腰把持着均衡的力度拍打着他的后背，她真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鼓手富有节奏和动作地拍打着。

很好，小姑娘，这么做就对了！“黑粗弯”欲要取代简云的喉咙发话。我的诞生就该伴随着这样隆重的仪式！再快一点！再用力一点！我就要出来了！

微风绕过他们仅仅晃动了墙外树上的叶子，乌云没有得到月亮的允许挡住了她的视线。

“小云，你好像很喜欢搞这种自作自受诶。”柳兰一边继续拍打一边唉声叹气晃动着脑袋。

简云感到另一条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求情。

柳兰停止动作，“我去拿水，你再忍一下。”

外婆那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放在简云的脖子后面，然后猛地一收。

没有任何声音、叫喊，简云顿时平静下来像个稻草人一样定在那里。

“外婆，还是你的手巧，我还以为你会掐他的人中，”柳兰回头看着简云双手下垂，对着地面瞪大眼睛。

外婆始终没有说话，捡起地上的烟杆拭了拭上面的灰尘又坐在了台阶上。

“好些了吧？”

“没事，就是被浓烟呛了一下。”想必敌人已经从他的肚子里暂时撤离，但他还是抬不起头，“你早点回去休息，今天都累坏了吧。”

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，下巴抵到胸口缓缓打开双唇，微风从她身边擦过，她吐了口气。

外婆慢慢吐出一口，烟雾打着旋飞升到他们眼前，然后消散在头顶上方。

“怎么了？”简云抬头握着她的胳膊问道，“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起来？”

“不是。”她摇了摇头看着他温柔急切的眼神，突如其来的僵硬的面孔矛盾了她原本的明眸善睐。“那我先回去休息了，但你明天起床必须比计划的再早半个小时，我会在老地方等你。”

又是一阵烟雾还未完全包围他们就被风遣散。

简云感到一种要求和恳请的结合，“好，没问题。”

柳兰转身离开，风转变了方向一路护送她到隔壁。

“狼外婆，我先扶您进去？”简云回头抬手，外婆早已起身到了房间正在关门。

他必须将今天的事告诉她，或许会因此受到嘲笑，但除了外婆还有谁会相信他？医院？明日要去往的海井市里有几家全国有名的医院。“去精神科。”其他医生都会给他类似的答案；“我觉得自己真的有问题，还是做个检查吧！”跟某些为贫穷人家省钱的国民好医生据理力争？说不定能免费坐上去往精神病院的车。

先不想了，睡醒再说。胡乱收拾完东西，他用了不到5分钟的时间完成洗澡和陷入熟睡。

柳兰回到家里并没有听从小姨的话，她当晚不仅洗了澡，在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又沐浴了全身。

简云提前起床时感到全身无比轻松，除了从未有过的腰疼。他快速洗漱完然后做了早餐，路过外婆的房间时发现她的灯还亮着。年纪大，记性差。他叹想。

尝试推门进去关灯，门居然没锁，简云端着盘子里的煎蛋蹑手蹑脚走向桌子，却看见外婆正带着慈祥的笑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。

“小云，你马上就要出远门了，在走之前，外婆有件东西要给你。”声音轻柔缓慢，像是念着准备已久的台词。

简单还没反应过来，“外婆，你怎么……对了，外婆，你先听我说，有件很重要的事……”简云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快速跑过去。

“你从小被我看着长大，我也从来没有送给过你什么东西，”外婆打断他的话，摊开左手，一块原木色的方形小木条出现在手掌心。“这个你拿着带在身边，但凡感到有什么不顺心的，就摸摸它，感受一下它的宁静……出门在外闯社会要学会冷静沉着，改掉心浮气躁……。”

简云接过木方径直放入口袋，然后又看着满头白发、从小到大和他几乎形影不离的外婆。他仰头看着石灰墙上的吊灯，光线越加朦胧，泪花混乱了视线。

“好了，又不是不回来了，”外婆笑着摸着他的脑袋，“你爸就这两天到家，到时候有他照顾，其实我一个人也能自理，年纪大了，反倒喜欢清静。”

简云揉了揉眼睛，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
“以前外婆给你讲的好多故事其实都只是讲了一半，等以后你有时间回来，我把剩下的都讲给你听。”

“外婆，等我在外边安顿好了一定回来看你。”

“哈哈哈哈，”老人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，“你这小混蛋终于知道尊老爱幼了。好了，忙你自己的去吧。”

简云站起，顿时觉得原本还有些疼的腰现在痊愈。他把煎蛋留给了外婆，然后向外面走去。

“心中无所畏惧，才能看清真相。”

简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，外婆还是坐在那里安详自然地看着他。他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。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到现在还没成功哭诉，回过神来，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。短暂的纠结后，他还是放弃去打扰老人家接下来的睡眠。而且他此刻感觉很好，敌人似乎回不来了……似乎……

5点多，他拖着一个黑色皮箱、背着一个白色双肩包走近离家不远的公交站。旁边一颗杨柳树下，一个女孩披着黝黑长发、背对站台，低头十指交叉抱在一起放在嘴前，不像是在哈气驱寒，现在毕竟是夏季——那就是在祷告，他认为。

老地方？“小兰？”他看不到女孩的脸，只得压低声音试探性的问。

女孩把手放下没有应答，简云虽然先天性左眼能看清一公里之内的任何东西，可对于头族却发挥不了任何作用。他们始终隔了超过5米以外的距离。

简云看着公交站对面的马路，女孩在树下把头抬了起来。

“小黑云！”柳兰的声音在这段安静的时间里显得比平时大了许多。

简云测过头，那张稚嫩纯净、有些微微胖、还带有几分红晕的脸正是“全新”的小兰。

她的小辫子舒展开来垂过肩骨，像高崖飞泄的瀑布撒向低谷。孩童般的眼睛，纯情的眼神，浅粉色的口红，眉毛保持着原始美。微风环绕在她周围，无法自拔地陶醉于谈谈的桂花香水味中，暗红色的苏格兰百褶短裙为配不上她那灵妙有余的腰肢而感到羞耻，不时随风收缩着身体里多余的脂肪。他看向她受伤的膝盖，已经被卡其色过膝袜刚好盖住，灯柱自觉调低了亮度，以避免被她那浅棕色皮鞋闪到。他从来没有认真去看过她的腿:大腿随着小腿几乎都在一条轮廓线上——或者有那么几秒他注意过，只是从没像今天这般认真去想——该死的，这是在想什么？他开始在心里怨骂自己。

“你在发什么愣？”

“小兰，你今天——真好看。”

“也就是说我以前不好看？”柳兰眨着大眼睛。

“不是，”简云挠了挠头，“每天都好看。”

“你去了外面也会把刚才这两句话说给其他每一个女孩听吗？”她假装严肃起来。

“不会，”简云举起右手一根手指头都不弯地发誓，“小兰妹妹永远是最好看的。”

小兰——妹妹？

被陶醉的风似乎清醒过来从她周围散开，灯柱的光感觉压力有所降低开始反制越发变得明亮。

简云走过去和她拥抱，“我不在的时候还得麻烦你有空多去看看我的外婆，跟着小姨好好学习，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，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。”

柳兰的手自始至终没有去环抱他，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一直在她耳边萦绕挡住了她的听觉，灯光将亮度发挥到极限欲要麻痹她的视线。

不远处公交车的鸣笛声愈发清响，柳兰回过神急忙蹲下从地上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，“把你腕上那块手表摘了。”

“不行，这可是外婆从小就给我……”

她用眼神和古怪的表情开始威胁。

手表似乎看到机会来了准时闹起要脱离他。

公交车在不远处交叉路口被红灯阻拦着。

柳兰从盒子里取出一块黑色皮革石英手表给他换上，“这是之前我让妈妈在外面帮我挑买的。”

陪伴他多年的电子手表爱慕柳兰已久，如今得偿所愿。

“这个就留给我作纪念了。”

他感到一阵脸红。青梅竹马，从小到大，他还真没送给她过什么。幸得口袋里有之前就准备好的橘黄色发带。

她的眼神定格他手中递过来的“表白”。“你能帮我绑上吗？”

他不知所措，公交车被绿灯释放到达站点。

又是一声鸣笛，他把发带塞到她手里提起行李把背影留给了她。

“小云——”她使足力气喊了出来。

他站在前门口探出了脑袋。

“——记得给我打电话。”

他点了点头，“一定，再见了。”

柳兰手上捏着一张贺卡，站在原地目送着他，对自己轻轻说了声再见。

离家越来越远，简云终于产生一种直觉:那个从山上对他一路锲而不舍的敌人不会再出现了。

你想的美。“黑粗弯”悄无声息地笑着。

小说《毁人不倦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