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，终于停了。
云层裂开缝隙，有光挣扎着透出，勉强照亮这湿漉漉的街角。
水汽氤氲，折射着微弱的光，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新，却又混杂着墙角青苔和积水的淡淡腥气。
阳光吝啬地洒落，恰好照亮那一方棋盘。
石板磨得温润，此刻映着天光，竟泛出一种内敛的沉凝光泽。
非金非玉，却自有气度。
纵横十九道刻线深邃如渊，历经风雨冲刷，不曾有半分模糊。
雨水方才退去，棋格内水光微漾，竟似有暗流涌动。
棋子散落其上。
黑子如墨玉，深不见底，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；白子如凝脂，温润莹洁，隐隐有光华内蕴。
它们静默地停留在残局的位置上，沉默地诉说着未尽的杀伐与纠缠。
偶尔有风吹过，带动屋檐残存的水珠滴落。
嗒。
一滴水珠恰巧砸在一枚白子边缘，溅起细碎水花，发出的声响竟异常清脆，悠远，带着金石之音，在这寂静的街角荡开细微的回响，旋即又被更大的寂静吞没。
光线似乎带来了些许暖意。
夜明僵硬如石雕的身躯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他那只完好的右手，缓缓抬起。
动作依旧滞涩。
手指伸向一旁的棋罐——那是一个同样老旧的陶罐，表面粗糙，却与石板棋盘有着浑然一体的古朴气息。
他的手指探入罐中，拈起一枚黑子。
动作缓慢，呆板，如同提线木偶。
然而，就在指尖触及棋子的刹那，某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苏醒了。
那粗大指关节蓦地绷紧，却又在瞬间调整到一种极致的稳定。
拈起棋子的动作变得精准而轻柔，仿佛那不是一枚石头棋子，而是某种易碎的珍宝，或是一只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利刃。
他的手停在了棋盘上方，悬而未决。
阳光照在那只手上，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上面的每一处痕迹。
污渍和雨水未能完全掩盖的本质暴露出来。
指骨强劲，如同老竹根节，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。
指甲粗糙，边缘却依稀能看出曾被精心修剪过的齐整轮廓，那是某种深入骨髓的习惯，即便神智浑噩，身体仍固执地保留着。
虎口处，指腹下，厚厚的老茧层层叠叠，颜色深暗。
那绝非寻常苦力所能磨出，而是长年累月、以特定的角度和力道紧握某种狭长之物（是剑柄？
是刀柄？
）以及反复捏拿细小而坚硬之物（是棋子？
）共同镌刻下的印记。
手臂挽起的袖口下，裸露的皮肤上，几道淡化的旧伤疤蜿蜒没入衣料深处。
像是猛兽的利爪撕扯，又像是某种奇异兵刃留下的灼痕。
每一道，都仿佛是一个沉默的谜团，一段被遗忘的过往。
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，似乎在寻找，在感应。
最终，那枚黑子并未落在任何能改变局面的位置上，只是重复地、无意义地放回它原本的地方。
嗒。
棋子落定。
声音依旧清脆，却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，仿佛敲在无尽空虚之上。
他就这样，一遍又一遍，拈起棋子，悬停，又放回原处。
始终围绕着那局固定的残局，如同困兽，在原地打转。
阳光照在他身上，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睛。
那眸子里，没有思索，没有情绪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。
脚步声打破了寂静。
阿土揉着惺忪的睡眼，从巷子那头跑来。
他昨晚在附近的破庙里凑合了一夜，惦记着这个痴傻的独臂人，一早就跑了回来。
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夜明那只唯一的手上——空空如也。
那半块馒头不见了。
阿土撇撇嘴。
大概是被野狗叼走了吧，或者被哪个比他更饿的乞丐摸走了。
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，但很快又释然了。
在这条街上，什么东西都留不住太久，除了…除了这个人和他的棋盘。
他蹲到夜明对面，好奇地看着那重复的动作。
拈起，放下，拈起，放下…阿土学着夜明的样子，伸出脏兮兮的手指，在空中笨拙地模仿。
可他完全不得要领，只觉得胳膊很快便酸了，那动作看似简单，实则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韵律和沉重。
看了一会儿，阿土百无聊赖地西下张望。
忽然，他眨了眨眼，觉得有些奇怪。
昨夜下了一夜的雨，街角到处是水洼，泥地更是湿泞不堪。
可夜明坐着的那一小片地方，包括棋盘下方的那块地面，颜色明显比周围要浅淡许多，似乎干得特别快，几乎看不到明显的水迹。
还有…阿土眯起眼睛，仔细看去。
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，在光线下清晰可见。
它们随着微风飘荡，落向各处。
然而，在那棋盘上方尺许的范围内，那些尘埃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碍，或是被极其微弱的气流扰动，盘旋着，迟迟不愿落下。
这些现象极其细微，若非阿土这样日日盯着看，几乎不可能察觉。
阿土挠了挠头，想不明白。
他只觉得这个痴棋的大叔更加神秘了。
阳光移动着，渐渐拉长了影子。
夜明依旧重复着那无意义的动作，拈起，放下。
阳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庞，沟壑纵横，写满风霜，却照不亮那深潭般的眼眸。
棋盘静默地躺在他身前，棋子黑白分明，凝固着一场未完的厮杀。
它仿佛有着无限的耐心，在等待。
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再来的对手。
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完成的答案。
寂静重新笼罩了街角。
只有那单调的、清脆的落子声，偶尔响起。
嗒。
嗒。
每一声，都像敲在时光的某道缝隙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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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水方才退去，棋格内水光微漾，竟似有暗流涌动。
棋子散落其上。
黑子如墨玉，深不见底，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；白子如凝脂，温润莹洁，隐隐有光华内蕴。
它们静默地停留在残局的位置上，沉默地诉说着未尽的杀伐与纠缠。
偶尔有风吹过，带动屋檐残存的水珠滴落。
嗒。
一滴水珠恰巧砸在一枚白子边缘，溅起细碎水花，发出的声响竟异常清脆，悠远，带着金石之音，在这寂静的街角荡开细微的回响，旋即又被更大的寂静吞没。
光线似乎带来了些许暖意。
夜明僵硬如石雕的身躯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他那只完好的右手，缓缓抬起。
动作依旧滞涩。
手指伸向一旁的棋罐——那是一个同样老旧的陶罐，表面粗糙，却与石板棋盘有着浑然一体的古朴气息。
他的手指探入罐中，拈起一枚黑子。
动作缓慢，呆板，如同提线木偶。
然而，就在指尖触及棋子的刹那，某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苏醒了。
那粗大指关节蓦地绷紧，却又在瞬间调整到一种极致的稳定。
拈起棋子的动作变得精准而轻柔，仿佛那不是一枚石头棋子，而是某种易碎的珍宝，或是一只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利刃。
他的手停在了棋盘上方，悬而未决。
阳光照在那只手上，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上面的每一处痕迹。
污渍和雨水未能完全掩盖的本质暴露出来。
指骨强劲，如同老竹根节，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。
指甲粗糙，边缘却依稀能看出曾被精心修剪过的齐整轮廓，那是某种深入骨髓的习惯，即便神智浑噩，身体仍固执地保留着。
虎口处，指腹下，厚厚的老茧层层叠叠，颜色深暗。
那绝非寻常苦力所能磨出，而是长年累月、以特定的角度和力道紧握某种狭长之物（是剑柄？
是刀柄？
）以及反复捏拿细小而坚硬之物（是棋子？
）共同镌刻下的印记。
手臂挽起的袖口下，裸露的皮肤上，几道淡化的旧伤疤蜿蜒没入衣料深处。
像是猛兽的利爪撕扯，又像是某种奇异兵刃留下的灼痕。
每一道，都仿佛是一个沉默的谜团，一段被遗忘的过往。
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，似乎在寻找，在感应。
最终，那枚黑子并未落在任何能改变局面的位置上，只是重复地、无意义地放回它原本的地方。
嗒。
棋子落定。
声音依旧清脆，却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，仿佛敲在无尽空虚之上。
他就这样，一遍又一遍，拈起棋子，悬停，又放回原处。
始终围绕着那局固定的残局，如同困兽，在原地打转。
阳光照在他身上，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睛。
那眸子里，没有思索，没有情绪，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。
脚步声打破了寂静。
阿土揉着惺忪的睡眼，从巷子那头跑来。
他昨晚在附近的破庙里凑合了一夜，惦记着这个痴傻的独臂人，一早就跑了回来。
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夜明那只唯一的手上——空空如也。
那半块馒头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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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，但很快又释然了。
在这条街上，什么东西都留不住太久，除了…除了这个人和他的棋盘。
他蹲到夜明对面，好奇地看着那重复的动作。
拈起，放下，拈起，放下…阿土学着夜明的样子，伸出脏兮兮的手指，在空中笨拙地模仿。
可他完全不得要领，只觉得胳膊很快便酸了，那动作看似简单，实则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韵律和沉重。
看了一会儿，阿土百无聊赖地西下张望。
忽然，他眨了眨眼，觉得有些奇怪。
昨夜下了一夜的雨，街角到处是水洼，泥地更是湿泞不堪。
可夜明坐着的那一小片地方，包括棋盘下方的那块地面，颜色明显比周围要浅淡许多，似乎干得特别快，几乎看不到明显的水迹。
还有…阿土眯起眼睛，仔细看去。
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，在光线下清晰可见。
它们随着微风飘荡，落向各处。
然而，在那棋盘上方尺许的范围内，那些尘埃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碍，或是被极其微弱的气流扰动，盘旋着，迟迟不愿落下。
这些现象极其细微，若非阿土这样日日盯着看，几乎不可能察觉。
阿土挠了挠头，想不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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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光移动着，渐渐拉长了影子。
夜明依旧重复着那无意义的动作，拈起，放下。
阳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庞，沟壑纵横，写满风霜，却照不亮那深潭般的眼眸。
棋盘静默地躺在他身前，棋子黑白分明，凝固着一场未完的厮杀。
它仿佛有着无限的耐心，在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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