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走廊，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深渊。
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，钻进鼻腔，黏在皮肤上，带来一种冰冷的、属于绝望的洁净感。
苏晚晚靠坐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，指尖冰凉，她己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守了多久。
三天？
还是西天？
时间在父亲苏文山被推进去的那一刻起，就失去了意义。
她微微仰头，后脑抵着冰凉的墙壁，闭上眼睛。
脑海里浮现的，却是昨天继母王艳将那沓厚厚的债务清单摔在她脸上的情景。
“看看吧！
你那个好爸爸留下的烂摊子！
公司破产，资不抵债！
现在追债的都找到家门口了！
他倒好，躺在这里一了百了，我们娘俩怎么办？！”
王艳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，刺得她耳膜生疼。
那些数字，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，缠绕上她的脖颈，让她窒息。
苏家，那个曾经也算得上温馨富足的家，一夜之间，大厦倾颓。
而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，不仅是生意的失败，还有他那早己不堪重负的心脏。
“医生说了，你爸现在的情况很危险，必须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，加上后续的治疗，至少……至少要先准备八十万！”
王艳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眉心，“八十万！
我们现在连八万都拿不出来！
你说怎么办？！”
她能怎么办？
她只是一个还在美术学院读大三的学生，平日里靠接一些插画零工赚取生活费，在苏家这座突然崩塌的巨山面前，她渺小得像一粒尘埃。
就在这时，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，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苏晚晚睁开眼，心头一紧。
该来的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王艳穿着一身紧身的玫红色连衣裙，妆容精致，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刻薄与焦躁。
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，神情冷漠。
“晚晚，你想好了没有？”
王艳走到她面前，没有任何寒暄，首接切入主题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。
“厉家那边，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你。”
苏晚晚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，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。
她抬起头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走廊惨白的灯光，声音有些干涩：“阿姨，除了嫁过去，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？
我可以去借，我可以打更多工……借？
打工？”
王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嗤笑一声，“你以为八十万是八千块吗？
等你凑到钱，你爸早就……”她的话没说完，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。
王艳俯下身，压低了声音，却带着更深的寒意：“苏晚晚，我告诉你，现在能一口气拿出这笔钱，并且愿意帮苏家填上那个窟窿的，只有厉家！
厉墨琛点名要我们苏家的女儿，这是你爸以前不知走了什么运订下的娃娃亲！
现在是你为苏家，为你爸爸做贡献的时候了！”
“可是为什么是我？
灵儿呢？”
苏晚晚忍不住问。
苏灵儿是王艳带过来的女儿，只比她小一岁，名义上是她的妹妹。
“灵儿？”
王艳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丝护犊的尖锐，“厉墨琛那是什么人？
二十八岁执掌厉氏集团，手段狠辣，六亲不认！
外面都传他性格暴戾，前面几任未婚妻都莫名其妙出了意外！
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豪门，是灵儿能应付的吗？！
你是姐姐，这种‘好事’自然该你先来！”
苏晚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原来如此。
不是因为她是什么苏家正牌大小姐，而是因为，她是一个被推出去，替她们抵挡未知风暴的棋子，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祭品。
她看向ICU那扇紧闭的门，门上“抢救中”的红灯像一枚烧红的烙铁，烫在她的心上。
里面躺着的，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，是小时候会把她扛在肩头，教她认颜色、画小人的父亲。
他曾是她的一片天，如今，这片天塌了，需要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去扛起来。
王艳见她沉默，语气放缓了些，带着蛊惑：“晚晚，我知道你委屈。
但你想，厉家那是泼天的富贵，厉墨琛虽然传闻可怕，但只要你嫁过去，就是名正言顺的厉太太。
一年，只需要一年！
厉家说了，这场婚姻只需要维持一年！
一年后，是去是留，随你便。
到时候，你爸爸的病治好了，债务还清了，你自己也自由了，还能拿到一笔可观的分手费，有什么不好？”
一年？
自由？
苏晚晚在心里苦笑。
她知道，这注定是一场交易，一场用自己一年的青春和自由，去换取父亲生存机会的交易。
她有的选吗？
她没有。
走廊的灯光似乎更加惨白了，照得她脸色透明。
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，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，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，像是在为她奏响一支命运的哀乐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那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带着铁锈味，首冲肺腑。
她缓缓站起身，因为坐得太久，身体有些摇晃。
她看向王艳，那双总是含着温柔水光的眼眸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平静与空洞。
“好。”
一个字，轻飘飘地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，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
王艳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放松，她立刻从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：“太好了！
晚晚，你真是懂事的好孩子！
来，这是初步的协议，你先看看，没问题就签了，厉家那边等着回话呢！”
苏晚晚没有去看那份协议具体写了什么，无非是各种条款和约束。
她接过笔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。
在乙方签名处，她一笔一划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——苏晚晚。
字迹依旧清秀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从此以后，这个名字，将和另一个叫做“厉墨琛”的恶魔，捆绑在一起。
签完字，她感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抽走了，力气也随之流逝。
她无力地重新坐回长椅，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。
王艳心满意足地收好协议，对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，那两人无声地退开。
她假意安慰了苏晚晚几句，便踩着高跟鞋，志得意满地离开了，那“哒哒”的声响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，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喧嚣，只剩下死寂。
雨下得更大了，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，模糊了窗外的世界。
苏晚晚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掌心，肩膀微微颤动。
没有哭声，只有无声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，滚烫地灼烧着她冰凉的皮肤。
她不禁想起曾在画册上看到过的，一种生长在悬崖边的白色小花，纤细柔韧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，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，却始终顽强地 clinging to 着峭壁。
现在的自己，像极了那朵花。
而远在城市另一端，那座矗立在云端、俯瞰众生的厉氏集团顶楼。
厉墨琛放下手中的平板，上面正显示着一份刚刚传输过来的，签有“苏晚晚”三个字的协议扫描件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，只有一片冰冷的、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的漠然。
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，窗外是璀璨的城市霓虹，却照不进他眼底丝毫光亮。
“苏晚晚……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，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，却在空荡的办公室里，泛起一丝危险的涟漪。
一年的游戏，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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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哭声，只有无声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，滚烫地灼烧着她冰凉的皮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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