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风佣兵团的驻地在铁山城的南门外，是一片由十几间木屋和一座石制仓库组成的院落。
与海家主宅的精致不同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汗水、兽血和松木燃烧的混合气味，粗糙，却带着蓬勃的生机。
赵团长把海波东领到一间靠窗的木屋前：“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，比寒铁巷那石屋怎么样？”
木屋不大，却有一张像样的木床，墙角堆着几捆干燥的草料——那是给佣兵们养的猎鹰准备的，此刻倒成了天然的坐垫。
最让海波东在意的是，屋角的火炉里正烧着旺旺的炭火，暖意顺着地板蔓延上来，熨帖着他冻了十几年的骨头。
“谢谢赵团长。”
他低声道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谢什么，以后都是自家兄弟。”
赵团长摆摆手，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册子，“这是《破风冰刃诀》，是我们佣兵团老团长传下来的，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家族的顶尖功法，但胜在实战性强，你拿去琢磨。”
册子封面是磨破的牛皮，里面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，偶尔还有几滴暗红色的污渍，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海波东翻开第一页，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人体经络图，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：“冰属斗气，非凝于寒，而凝于锐，刃藏于风，方为破风。”
这与《基础凝冰诀》里“寒极生冰”的理论截然不同，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——就像第一次在寒铁巷的风雪里，突然明白了风可以带着冰碴割伤人。
“团长，我母亲……早安排好了。”
赵团长指了指隔壁的木屋，“柳婶正在里面收拾呢，张嫂给她找了些缝补的活计，不累，还能赚点零花。”
海波东攥紧了手中的册子，低头深深鞠了一躬。
长这么大，除了母亲，第一次有人把他和母亲的处境放在心上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破风佣兵团成了海波东的新战场。
清晨，天还没亮，他就跟着佣兵们去城外的演武场晨练。
佣兵们的招式没有海家子弟那么多规矩，一拳一脚都带着“能打倒敌人”的首接。
有人教他怎么在泥泞里保持下盘稳定，有人教他被野兽扑倒时如何反手用匕首刺向对方的眼睛，还有人带着他去仓库，辨认那些浸泡在毒液里的魔兽獠牙——“知道这些，下次遇到就不会傻乎乎地用手碰了。”
中午，他抱着《破风冰刃诀》在火炉边啃。
这本功法果然如其名，每一招都要借助风势：出拳时要顺着风向，挥刀时要预判风的转向，连凝聚斗气都要模仿风卷残雪的轨迹。
起初他总不得要领，凝聚的冰刃要么被风吹散，要么刚成型就崩裂。
“小子，你把冰捏得太死了。”
一个断了半截小指的老佣兵路过，瞥了一眼他掌心碎裂的冰碴，“风是活的，冰就得跟着活。
你看那檐角的冰棱，风怎么吹，它就怎么歪，可再歪，尖儿也始终朝前。”
海波东抬头看了看窗外。
冬日的风卷着雪沫掠过屋檐，那些半尺长的冰棱果然随着风势轻轻摇晃，却始终保持着尖锐的角度，像是一群蓄势待发的小刀子。
他试着放松掌心，让斗气顺着风的方向流动，果然，凝聚的冰刃虽然薄了些，却在风中稳稳地悬着，边缘闪烁着比之前更锐利的寒光。
下午，他跟着小队去城外的魔兽山脉外围巡逻。
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兽时，他差点被那头壮如小牛的黑风豹吓破胆，是赵团长一脚将他踹到树后，自己提着巨斧迎了上去。
“怕？”
赵团长喘着粗气回来，肩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黑风豹的尸体被其他佣兵拖在后面，“记住这种怕！
它能让你活着回来琢磨怎么不怕！”
那天晚上，海波东帮赵团长处理伤口。
烈酒浇在伤口上发出滋滋的声响，赵团长咬着牙，却还在给他讲：“黑风豹的尾巴最灵活，下次再遇到，先冻住它的尾巴……”日子在汗水、血水和偶尔的温情里飞快地过着。
海波东的变化惊人，曾经的沉默寡言里多了几分冷硬，眼神里的怯懦被磨砺成了警惕。
他不再执着于斗气的纯度，而是练出了一身在泥地里打滚、在风里出刀的本事。
三个月后的一个黄昏，佣兵团接到了一笔护送商队的活计，目的地是三百里外的青石镇。
出发前夜，赵团长把他叫到仓库。
“这次带你去见见世面。”
赵团长指着仓库角落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，“这里面是雇主托我们顺路送的东西，你负责看好它。”
掀开黑布，笼子里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，眼睛像两颗红宝石，正警惕地盯着他。
“这是……雪狐？”
海波东有些惊讶。
雪狐是稀有魔兽，皮毛能抵御极寒，一只幼崽就价值连城。
“雇主说，这是送给青石镇镇长的礼物。”
赵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别大意，最近道上不太平，有伙马匪专抢这种值钱货。”
商队出发那天，天阴沉沉的，像是要下雪。
海波东抱着装雪狐的笼子坐在马车里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笼壁，凝聚出一层薄冰——这是他新练的本事，能在接触的东西上悄无声息地布下冰痕，一旦有人碰，他立刻就能察觉。
走了两天，平安无事。
第三天中午，队伍行至一片名叫“断云谷”的狭长山谷，两侧是陡峭的岩壁，风声呜咽，听得人心头发紧。
“戒备！”
赵团长突然勒住马，眉头紧锁，“这地方不对劲。”
话音刚落，两侧的岩壁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，封住了前后的路。
紧接着，几十名手持弯刀的马匪从岩洞里冲了出来，为首的是个独眼龙，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。
“破风佣兵团的？”
独眼龙咧嘴一笑，露出黄黑的牙齿，“把雪狐留下，再交出一半货物，爷可以让你们活着走！”
“做梦！”
赵团长提斧冲了上去，佣兵们也纷纷拔刀迎战。
马匪的数量比佣兵团多一倍，而且个个悍不畏死。
海波东抱着笼子缩在马车后面，手心全是汗。
他看到一个佣兵被马匪的弯刀划破了喉咙，鲜血喷在雪地上，像绽开了一朵红得发黑的花。
“小子，发什么愣！”
赵团长一脚踹开一个马匪，朝他吼道，“不想死就动手！”
海波东猛地回神，指尖一弹，数道冰刃射向离他最近的马匪。
那马匪没想到这个抱着笼子的半大孩子也会斗技，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。
“有点意思！”
独眼龙注意到了他，挥刀砍翻一个佣兵，朝着他冲来，“把雪狐给我！”
弯刀带着腥风劈向笼子，海波东抱着笼子就地一滚，躲开攻击。
笼子撞到石头上，雪狐吓得尖叫起来。
“找死！”
独眼龙一刀劈在地上，石屑飞溅。
海波东趁机绕到他身后，双手按在地上，低喝一声：“冰封！”
寒气顺着地面蔓延，瞬间冻住了独眼龙的脚踝。
独眼龙重心不稳，踉跄着转身，弯刀还没挥起，就被海波东凝聚的冰锥刺穿了肩膀。
“啊——！”
独眼龙惨叫着，却也发了狠，硬生生扯断被冻住的裤脚，扑过来抓住了海波东的手腕。
滚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，独眼龙的脸近在咫尺，那只独眼里满是疯狂。
海波东只觉得手腕像被铁钳夹住，骨头都在疼。
他看着对方染血的牙齿，突然想起老佣兵的话：“打不过就往他最疼的地方戳！”
他没有丝毫犹豫，凝聚全身斗气，将冰刃刺向独眼龙被冰锥刺穿的肩膀伤口。
“嗷——！”
独眼龙痛得松开手，捂着肩膀连连后退。
赵团长抓住机会，一斧劈在他的后颈上。
马匪见头领被杀，顿时溃散。
战斗很快结束，佣兵团也折损了三个兄弟。
赵团长拄着斧头，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迹，脸色凝重。
他走到海波东面前，看到他手腕上深深的红痕，突然笑了：“小子，刚才那下够狠，有我当年的影子。”
海波东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，那上面沾了不知是谁的血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把雪狐笼子抱得更紧了些。
抵达青石镇时，镇长看到雪狐完好无损，又听说了断云谷的事，额外赏了不少钱。
赵团长把一半分给了牺牲兄弟的家人，剩下的给了海波东一锭银子。
“拿着。”
赵团长把银子塞进他手里，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银子沉甸甸的，带着金属的凉意。
海波东突然想起寒铁巷里，母亲为了几文钱跟杂货铺老板讨价还价的样子，眼眶有些发热。
回程的路上，马车里很安静。
雪狐蜷缩在他怀里，用毛茸茸的尾巴蹭着他的手腕。
“以后，你就叫‘风刃’吧。”
他低声对雪狐说，像是在对自己说，“像风一样快，像冰刃一样利。”
雪狐“嘤”了一声，蹭得更欢了。
车窗外，风卷着雪花掠过，海波东看着自己掌心凝结的冰花，那冰花不再是僵硬的形状，而是随着风势微微颤动，边缘锋利得能切开空气。
他知道，寒铁巷的那个冬天己经过去了，现在的他，是破风佣兵团的海波东，是能在血里开出冰花的战士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，这次断云谷的事，很快就传回了铁山城。
海家主宅里，海妄看着密探的回报，捏碎了手中的茶杯。
大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：“老爷，这小野种现在翅膀硬了，跟着佣兵团打打杀杀，要是将来回来报复……”海妄脸色铁青，眼中闪过一丝阴狠：“一个佣兵团的野路子，能翻起什么浪？
派人去盯着，别让他活着回铁山城。”
窗外的雪，下得更大了。
一场针对破风佣兵团的阴谋，正在悄然酝酿。
而海波东怀里的风刃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突然竖起了耳朵，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望着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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