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夜渡惊魂第西天，队伍里能站起来走路的人，己经不足一半。
寂静取代了偶尔的交谈，每个人的眼眶都深陷下去，瞳孔里是一片死寂的荒原。
港生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，每一步都靠本能拖着往前走。
父亲陈大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粗树枝当拐杖，每走几步，就要停下来喘口气，胸口拉风箱般嘶哑作响。
“坚持住，翻过前面那座山……听说……听说就能看到铁路了。”
领头的族老声音微弱，这话与其说是鼓励，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咒语。
铁路，是通往南方，通往那个模糊希望的血管。
黄昏时分，他们终于蹒跚到了一条大河边。
河面宽阔，水流湍急，浑黄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断枝，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对岸，隐没在沉沉的暮色里，看不真切。
“是界河。”
有人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恐惧和一丝解脱。
过了这条河，就是另一个世界。
但也意味着，最大的危险，近在眼前。
“不能白天过，有民兵巡逻。”
族老召集了还能主事的几个男人，包括陈大山，围在一起商议，“今晚，趁后半夜，摸过去。”
没有船，没有筏子，唯一的凭借，是河面上那些影影绰绰、被水流冲得摇晃的黑色物体——那是上游冲下来的木头，或者……更糟的东西。
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，缓缓覆盖下来。
没有月亮，只有几颗星子在云缝里漏出冰冷的光。
河水的咆哮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骇人。
港生紧紧依偎着母亲，能感觉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阿秀和她哥哥就在旁边，阿秀的小手不知何时抓住了港生的衣角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。
时间在恐惧和等待中缓慢爬行。
后半夜，族老打了个手势。
人群像接到命令的士兵，沉默地、一个接一个地滑下陡峭的河岸，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。
“抓紧！
互相抓紧！
别被水冲散了！”
陈大山低吼着，一手死死攥着港生的胳膊，另一只手拉着妻子。
河水瞬间没过了大腿，激流的力量超乎想象，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。
港生呛了一口水，浑浊腥臭，他死死闭住气，双脚在滑腻的河底摸索着，努力维持平衡。
人群散开了，变成一个个在激流中挣扎的黑点。
哭喊声、呛水声、被水流淹没前的最后惊呼，都被巨大的河涛声吞没。
港生什么都顾不上了，只是拼命跟着父亲的力量往前挪。
冰冷让他牙齿打颤，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突然，斜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！
是阿秀！
她脚下一滑，整个人被水流卷倒，她哥哥想拉住她，却被一起带倒，两人瞬间被冲离了队伍。
“阿秀！”
港生想也没想，就要挣脱父亲的手冲过去。
“别动！”
陈大山目眦欲裂，死死拉住儿子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强烈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，猛地从河岸上扫射过来！
“站住！
不许动！”
“砰砰！”
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，压过了水声，震得人心脏骤停。
是巡逻的民兵！
人群彻底炸开了锅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，人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向着对岸扑腾。
混乱中，港生只觉得父亲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紧，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！
是另一个慌不择路的同村，狠狠地撞在了陈大山身上。
“阿生——！”
港生只听到父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，攥住他胳膊的手骤然松开。
他整个人被水流卷着，向下游冲去。
冰冷的河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，视线瞬间模糊，最后看到的，是母亲惊恐万状扑向他的身影，以及父亲在水中挣扎着想要再次抓住他的、那只绝望的手。
……不知过了多久，港生被河滩上的碎石硌醒。
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他趴在冰冷的河滩上，浑身湿透，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。
他剧烈地咳嗽着，吐出带着泥沙的河水。
河呢？
阿爸呢？
阿妈呢？
他挣扎着爬起来，茫然西顾。
这里己经是河的对岸，周围是陌生的灌木和乱石。
河面上空空荡荡，只有浑浊的河水依旧奔腾不息，仿佛昨夜那场生死渡劫只是一场噩梦。
零星有几个同村的人，和他一样瘫在河滩上，如同被冲上岸的垃圾，眼神空洞。
没有父亲，没有母亲，也没有阿秀。
他们不见了。
就像被这条河无声地吞没了。
巨大的、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，比河水更刺骨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哭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有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，无声地往下流。
他成了一个人。
一个九岁的，身无分文，举目无亲，被困在陌生河岸上的孩子。
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——那个装着陈皮的小香囊还在，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胸口。
石臼却不见了，想必是失落在了冰冷的河水里。
他失去了父母，失去了故乡，失去了伙伴，现在，连外公留下的石臼也失去了。
他紧紧攥住那个湿透的香囊，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。
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却感觉不到疼痛。
晨曦微光中，这个瘦小的身影站在空旷的河滩上，面对着未知的前路，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。
活下去。
阿爸阿妈要他活下去。
这个念头，像黑暗中唯一没有被吹灭的火星，在他冰冷的胸腔里，微弱地，却又顽强地，亮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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港生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，每一步都靠本能拖着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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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坚持住，翻过前面那座山……听说……听说就能看到铁路了。”
领头的族老声音微弱，这话与其说是鼓励，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咒语。
铁路，是通往南方，通往那个模糊希望的血管。
黄昏时分，他们终于蹒跚到了一条大河边。
河面宽阔，水流湍急，浑黄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断枝，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对岸，隐没在沉沉的暮色里，看不真切。
“是界河。”
有人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恐惧和一丝解脱。
过了这条河，就是另一个世界。
但也意味着，最大的危险，近在眼前。
“不能白天过，有民兵巡逻。”
族老召集了还能主事的几个男人，包括陈大山，围在一起商议，“今晚，趁后半夜，摸过去。”
没有船，没有筏子，唯一的凭借，是河面上那些影影绰绰、被水流冲得摇晃的黑色物体——那是上游冲下来的木头，或者……更糟的东西。
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，缓缓覆盖下来。
没有月亮，只有几颗星子在云缝里漏出冰冷的光。
河水的咆哮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骇人。
港生紧紧依偎着母亲，能感觉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阿秀和她哥哥就在旁边，阿秀的小手不知何时抓住了港生的衣角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。
时间在恐惧和等待中缓慢爬行。
后半夜，族老打了个手势。
人群像接到命令的士兵，沉默地、一个接一个地滑下陡峭的河岸，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。
“抓紧！
互相抓紧！
别被水冲散了！”
陈大山低吼着，一手死死攥着港生的胳膊，另一只手拉着妻子。
河水瞬间没过了大腿，激流的力量超乎想象，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。
港生呛了一口水，浑浊腥臭，他死死闭住气，双脚在滑腻的河底摸索着，努力维持平衡。
人群散开了，变成一个个在激流中挣扎的黑点。
哭喊声、呛水声、被水流淹没前的最后惊呼，都被巨大的河涛声吞没。
港生什么都顾不上了，只是拼命跟着父亲的力量往前挪。
冰冷让他牙齿打颤，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突然，斜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！
是阿秀！
她脚下一滑，整个人被水流卷倒，她哥哥想拉住她，却被一起带倒，两人瞬间被冲离了队伍。
“阿秀！”
港生想也没想，就要挣脱父亲的手冲过去。
“别动！”
陈大山目眦欲裂，死死拉住儿子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强烈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，猛地从河岸上扫射过来！
“站住！
不许动！”
“砰砰！”
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，压过了水声，震得人心脏骤停。
是巡逻的民兵！
人群彻底炸开了锅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，人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向着对岸扑腾。
混乱中，港生只觉得父亲抓着他的手猛地一紧，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！
是另一个慌不择路的同村，狠狠地撞在了陈大山身上。
“阿生——！”
港生只听到父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，攥住他胳膊的手骤然松开。
他整个人被水流卷着，向下游冲去。
冰冷的河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，视线瞬间模糊，最后看到的，是母亲惊恐万状扑向他的身影，以及父亲在水中挣扎着想要再次抓住他的、那只绝望的手。
……不知过了多久，港生被河滩上的碎石硌醒。
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他趴在冰冷的河滩上，浑身湿透，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。
他剧烈地咳嗽着，吐出带着泥沙的河水。
河呢？
阿爸呢？
阿妈呢？
他挣扎着爬起来，茫然西顾。
这里己经是河的对岸，周围是陌生的灌木和乱石。
河面上空空荡荡，只有浑浊的河水依旧奔腾不息，仿佛昨夜那场生死渡劫只是一场噩梦。
零星有几个同村的人，和他一样瘫在河滩上，如同被冲上岸的垃圾，眼神空洞。
没有父亲，没有母亲，也没有阿秀。
他们不见了。
就像被这条河无声地吞没了。
巨大的、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，比河水更刺骨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哭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有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，无声地往下流。
他成了一个人。
一个九岁的，身无分文，举目无亲，被困在陌生河岸上的孩子。
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——那个装着陈皮的小香囊还在，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胸口。
石臼却不见了，想必是失落在了冰冷的河水里。
他失去了父母，失去了故乡，失去了伙伴，现在，连外公留下的石臼也失去了。
他紧紧攥住那个湿透的香囊，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。
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却感觉不到疼痛。
晨曦微光中，这个瘦小的身影站在空旷的河滩上，面对着未知的前路，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。
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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