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得我面目狰狞，抡起鼠标就砸向他。他用胳膊一挡，塑料与骨肉相撞的声音传进耳朵。
卫隐咬牙切齿捏我的脸，讹我说: 要是砸坏了，看你怎么赔偿。
还有半个月就是高考。他们虽然申请了国外的大学，可那些名校大都需要高考成绩做评估。
高考前夕，整座川城如临大敌。
教育局颁发了各类辅助考生的福利，其中包括封闭考场附近的道路、禁止车辆鸣笛，还有出租车公司为考生提供免费接送服务。
以前没亲身参与不觉得，今年作为赵京言的家属，搞得我还有点紧张兮兮。
我妈显然放松许多，她尚余闲情逸致地吩咐我，去花店定两束花。
胡雪漫: 你哥肯定头几个出考场。到时候咱们冲上去送花，周边的记者说不定会来采访，到时候你就明里暗里地夸，让咱家火一把。
我真佩服她，紧紧掌握了流量时代的密码。
为什么是两束呢?我不解问。
还有你二哥啊。她嗔我两眼说: 成天住着人家的房子，用着人家的电脑，还不值一束花?这排面必须安排上。
怪不得卫隐瞧不上我，我真是不识时务。于是我听了胡雪漫的建议，头晚便在网上搜索鲜花预订的信息。对比了一家又一家，运气还挺好。找到一花店搞活动，说是为庆高考买一送一。
我付了款，给商家留言，让他明天用新鲜的花直接送到考场外，随即关了手机安心睡觉，以至于没注意到商家回复的信息。
翌日，鲜花送到，我才发现活动是买一束花，送一个花环……
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先走出校门的不是赵京言，而是卫隐。
听说他俩一起交的卷。我哥中途遇见系主任，被留下讨论什么事情，卫隐先行离开。
怎么办怎么办。我偏头和胡雪漫商量。
她手握成拳，狠心一下说: 不管了，送谁都一个意思。然后将我推出去。
我踉跄了几步，周边已经有好几束视线打过来，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朝卫隐走去。
卫隐老远就看见了我。他穿着短袖校服，双手插兜、叼着隐约的笑意，整个笼在六月将好的日光里。
我的手心冒出汗，沾湿了包裹的塑料纸。
祝你金榜题名。靠近了，我难得笨拙地说着流水线一般的祝福语。
卫隐刚要说什么。我突然意识到手里还有个东西，于是将那玩意儿哐地往他头顶一戴，卫隐顿时变得娘们兮兮。
是时，周围不断传来咔嚓咔嚓和围观者的卦声，卫隐顶着花环，嘴角抽搐了几下，笑意就那样僵在脸上。
事后，我妈怼我: 让你去送花，不是让你送花圈。
我翻白眼，什么呀。那叫花环，花环和花圈不是一个意思。况且，花是给我哥买的，怎么能便宜他?
我看小隐那表情，跟收到花圈没什么区别……
我想了想，没事。我壮着胆子自我安慰: 这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高考这一天。多值得纪念啊。
亦不会忘记我。
他们高考那个暑假，比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盛夏都凉爽，兴许是卫隐往我家添了新空调的缘故，他说他受不得热。
我妈私下里问我，高考都完了，卫隐怎么还不搬回家?是少爷不好当，还是民间疾苦没体验够?
我扯了扯嘴角说: 您老对这套房子的所属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。严格来说，这里就是他家……
有了卫隐的出现，又是买空调、买电脑、换新家用电器，胡雪漫女士显然已经快活得忘记了，她早将这套房子霍霍了出去。
我的话让她醍醐灌顶，从此不敢再提让卫隐回家的事情，还三令五申要我和赵京言也不许泄露半个字，务必让卫隐感受到宾至如归。
我知道卫隐不回家的原因。
一来，群居生活太热闹，更有我这个小白痴供他调戏。二来，楼上还有乔海棠呢，他可没这么容易死心。
高考成绩出炉没多久，乔海棠与卫隐纷纷拿到了巴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不过上网查成绩的时候，我们全家虚惊一场，因为上面显示赵京言的成绩被系统屏蔽。
我妈没经验，吓得打电话给我爸，风风火火地问怎么回事，这是那年他两进行的第一次交流。我爸让她别着急，看看最下面是不是有一行小字。
她懵懂着再进入房间，然而我哥已经注意到那行字了，他淡定地关掉电脑。我暗自腹诽: 可恶，又给他装到了。
胡雪漫问我，到底什么字儿啊?我的语气又高兴又嫉妒: 你的位次已经进入全省前五十名，具体情况请于 27 日查询。
听完，我妈两眼一红，疑似要哭。
我知道她哭什么。和我爸离婚这件事，她好像勉强可以放下了。
她生怕离婚会影响和我赵京言的学习生活与心理，到时她一生都难辞其咎，可我哥非常争气。
他比我更早地明白，生养之恩已是比天大的东西，没道理强迫父母违背自己的意愿必须生活在一起。因为分与不分，彼此的身份永远都是父母和儿女。
和，固然好。分，也是另一种修行。
由此可见，世上大概没什么事能真正影响赵京言了。可那样的人生过于无趣，我期待海棠成为他的特例。
在最高学府与国际院校的较量下，赵京言最终还是选择出去，因为申请到了国外的全额奖学金。
同等条件下，他估计也有私心，譬如想去看看世界之类的。
对，别妄想了，不是因为海棠。虽然同样是英国，可他申请的伦敦经济学院，在伦敦，离海棠所在的巴斯有两个多小时车程。
明明他有选择留在她身边的权力，可他没选。
海棠应该有些失落，嘴上却还是说尊重他的选择，伦敦经济学院的金融专业能压牛津一头，你哥确实该择优。
话虽这么讲……那他为什么不去美国呢?金融名校更是数不胜数，还有华尔街这个实习窟。
我总觉得哪儿不对，但说不上来。
直到晚上，我妈一句话将我点醒。她感慨说: 你哥和海棠暂时分开挺好的。分开有助于双方认清一些东西，也不至于提前挥霍好感，毕竟距离产生美嘛。况且，伦敦离巴斯不算远，不就是我们这儿回老家一趟的距离?
这么一想，我才惊觉，原来最腹黑的是赵京言。
他处理万事都慎重，包括情感。某些东西没确定前，他选择观望，直到内心的确定值达到百分百才会行动吧。可观望，又不能太远，所以他还是去了英国。以及，我猜，选择伦敦经济学院也有现实层面的考量。
对比殷实却低调的乔家，他的起点显然差很多。如果还不选择一所好点的学校，将来出社会更追不上许多有人脉资源的公子哥儿。他只有努力，再努力，才能稍胜一筹。
吞舟之鱼，不游枝流。
这点我还是很佩服赵京言的。关键事上他拎得清，完全不恋爱脑。哪怕要这么异地好几年，哪怕忍字头上一把刀，他也敢天天在刀尖上行走……
是个狠人。
得知我哥去伦敦的消息，卫隐乐坏了。
没了我哥，他能在巴斯与海棠出双入对，简直天赐良机。
因为，他就属于起点高的公子哥儿。他觉得巴斯还行，优就行了，更不更优无所谓。我让卫隐别得意忘形，说海棠对我哥也不是简单的感情。
小女孩追崇男神的心理，你懂的。我好心提醒。
卫隐却不认输，他说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冠绝江湖的男神，他就不信朝夕相处还能 PK 输。
不过，也?卫隐目光扫向我，谁还崇拜谁?
我当即闭嘴，遁逃。
国外的二手车市场特别流行，因为公交线路不全，很多地方都不方便。这么一来，我哥在准备签证的同时也把学车的流程提上了，分给家里的时间并不多。
他领悟力强，学什么都快，最短时间内考出了驾照。卫隐还是很够哥们儿，将开了没几次的新车拿出来，给赵京言练手。
赵京言选了郊区的路段开，车辆少，顺便带我们几个去郊游。
我不敢坐副驾驶，留给卫隐这个不怕死的，乖乖地和海棠挤后面。一段路程下来，乘坐体验越来越好，我终于敢放心大胆地开启话题。
我不无惆怅地说，以后家里就剩我一个，好孤独。
海棠拍拍我的肩膀，没关系京意，再熬两年，我们在英国等你。
此前我已经把雄心壮志告诉了她，她异常支持, 还说先帮我探探路。
一聊到这茬，我哥的表情有些怪异，似乎有话要讲，欲言又止。
卫隐也看出来了, 追问之下，赵京言才斟字酌句说: 没什么, 就是想了想，觉得人这一生挺没意思的。无论什么关系，到头来都要各走各路，很少有陪伴能从始至终，哪怕是子女和父母。
我正努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，被卫隐打岔——
我谢谢你, 亲，能不能别在开车的时候突然感慨人生没意思。他警戒地看着赵京言手中的方向盘, 生怕他一盘子甩到马路中央去寻死，咱有话好好讲。实在不行, 我把房子还给你。
车里顿时笑作一团，海棠的笑声难得清亮。
傍晚, 车子顺利停在府江的下游。卫隐和赵京言负责安营扎寨，准备欣赏郊区的夜色。
带来的干粮在经历跋涉后异常可口, 我一连啃了三个面包，把卫隐的那份也抢了。
他想数落我, 还没开口，我先嘲为敬。
我没素质。我边嚼面包边说。
卫隐明显被我噎了下，我紧跟着道: 要是给我转红包，面包可以还给你。
他呵一冷笑，我没钱。
看谁比谁更不要脸。
在我俩的不要脸比赛结束后，甫一回头, 才发现赵京言和乔海棠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。
卫隐无语，早知道就给你转钱了, 得不偿失。
我抬头静观，良久道: 如果你现在不看天，还会后悔。
卫隐半信半疑抬头, 而后看见了黄昏晓——
天刚要黑的时候，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星，叫做黄昏晓。
